「我就像長號」─誓當長號教父的宋光清

文/何定照

經過外雙溪通往石碇一帶,你或許常遇見一身勁裝的單車騎士車隊,旋風般呼嘯而過。注意看,那神氣十足的領頭者,很可能就是國家交響樂團(NSO)長號首席宋光清。

正如音樂家和運動員形象的對比,宋光清一現身,就帶來一連串驚嘆號。光從外型看,他那高壯身軀與一身肌肉,實在很難聯想是古典交響樂團聲部首席,反而比較像運動員教練;等他一開口,邏輯敏捷談吐中不時迸出幾句不忌俚俗的口語,又再度顯現雙面性格。

然而,在宋光清身上,這些「反差」都融合得再自然不過,就像長號。

「長號是最滑溜、對比的樂器,就像我一樣!」在單車隊朋友開的「單車咖啡館」Velo裡,宋光清一面侃侃而談音樂路,一面熱絡招呼周遭車友。那自由豪放的「四海」氣質,可說國小就養成。

宋光清從小跟著音樂老師媽媽學鋼琴,雖然音感好,卻不耐久坐,笑說後來跟其他老師學琴,常在車上裝睡,好宣稱坐過站以便「蹺課」。他的運動才能,倒發展得很自然:小學六年級就贏得跆拳道黑帶,還輕描淡寫「那很簡單」。

國中時,不愛讀書的宋光清一度讀了放牛班,大家天天「抽菸、釣馬子、打麻將」,他立志要進中國海專、當船員。然而一心盼他讀師專的媽媽可不許,最後宋光清靠天生好聲音,考進光仁中學音樂班。

長號終究找上了他。在聲樂外,宋光清陸續接觸雙簧管、小號、打擊樂,卻都未能繼續。直到碰上長號,才上手就玩得自在順暢,驚豔「這個樂器好好玩,吹起來就像唱歌一樣」,翌年即贏得全台音樂比賽青少年組長號冠軍,二十歲又獲台北市立交響樂團舉辦的協奏曲比賽第一名,舉行長號協奏曲音樂會。

宋光清和長號如此麻吉,可說本質注定。俗稱伸縮喇叭的長號,常令人聯想爵士樂中,煽動起火熱氣氛、引誘人人搖擺的代表樂器;然而在古典音樂史上,正如宋光清所說,長號一開始即以上帝的聲音現聲,例如韓德爾神劇、莫札特安魂曲。世俗叛逆與神聖嚴謹,原是長號的兩面。

這樣的張狂不拘/自制規律對比,也可在宋光清身上看見。

考上輔大音樂系後,宋光清覺得「環境無法滿足我」,大一即休學赴美就讀,拿到波士頓大學音樂系碩士;當上NSO聲部首席後,他笑說平日最愛「整」指揮,「其實就是玩音樂,測測彼此到什麼程度。」

他嚴肅起來卻很嚇人。宋光清笑說,團員多稱他「隊長」,意指「糾察隊長」,「有好些年,我看到團員遲到、看報、吃東西都會罵,近年開始騎單車,人放鬆許多,比較不那麼管團員。」

開始騎單車,也源於宋光清自我的「音樂管理」。三年前,宋光清發現自己嘴巴受傷「破功」,過去光靠嘴力就能輕鬆飆出的漂亮高音,變成得花全身力氣硬逼。在渡海專程拜訪芝加哥愛樂及紐約愛樂的長號首席、學習「救回聲音」之道外,宋光清也騎單車「練氣」,「心肺功能增加,吹出來的聲音真的不一樣。」

他陸續和樂團成員組成「樂咖」等車隊,老婆(北市交低音管首席張先惠)也曾陪他上山下海,最新組成的車隊則叫「酒池肉林」,和車友南征北討的照片滿佈iPhone。他得意洋洋:「我昨天剛拿了一百分,因為那是我第二十次騎石碇五分山,來回一圈要一百二十公里!」

逢假日常騎山路七小時的拚命,轉化到音樂後,一切都值得。在一場由赫比希指揮的布拉姆斯第一號交響曲第四樂章中,當小調樂段漸止,一片安靜中,響起了宋光清的長號。那純淨亮麗的大調樂聲,彷彿一道曙光劃破沉鬱雲層,震撼了所有聽眾,也讓宋光清感動莫名:「我的聲音回來了」。

和時下流行的輕盈碳纖車不同,宋光清騎的是古典的鋼管車,家裡還收藏、組合了二十幾部。「鋼管車靠手工組成,每一部都能有自己的想法,我不是為比賽、不用為快而快,我享受的是人車一體的感覺。」他對車的態度,也像對音樂一樣,「我希望往後成為長號界的教父,但那不是指我吹得最好,而是我真的愛音樂、愛長號。」

夕陽西下,宋光清瞇起眼,說起他最難忘的演奏之一。那是在馬勒第三號交響曲中第一樂章一段獨奏,代表猶太教的F大調長號在代表天主教的升F大調等樂聲中忽大忽小、搖擺不定,象徵馬勒又想靠近主流天主教、又放不下猶太教的處境。「我不像許多人認為音樂只是調劑身心,我常常聽到會痛苦!」宋光清果然如他所說,外表粗獷,內心比他老婆還細,「就像長號那麼sentimental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