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生的首席 ─ NSO樂團首席吳庭毓

文/艾思特

六月甫舉行的NSO馬勒第三號交響曲音樂會中,當第一樂章一段管樂群奏甫落,一彎柔媚的小提琴聲線陡地滑出,彷彿一位妙齡女郎在花海中走來,讓人不禁眼睛一亮、急尋聲音出處——是了,整個舞台靜止,唯一位圓框小眼鏡、清爽山羊鬍、理著乾淨小平頭的音樂家,氣定神閒舞著琴弓……他,就是NSO樂團首席吳庭毓。

吳庭毓彷彿生來就是要當首席。他十四歲就擔任高雄市青少年管弦樂團首席,一九八二年年第一名從國立藝專(現為國立台灣藝術大學)音樂科弦樂組畢業,隨即又擔任國防部示範樂隊首席、台北市立交響樂團首席,初進聯合實驗管弦樂團(NSO前身)時,也擔任第二部首席。一九八九年自法返台後,更擔任NSO樂團首席至今。

這樣輝煌的經歷,吳庭毓說來卻雲淡風輕。夏日的早晨,吳庭毓坐在咖啡館,笑開一口白牙:「我一直都被音樂推著跑!」眼前的吳庭毓,頭戴棒球帽,一身T恤牛仔褲,加上年屆半百猶光滑細緻的好膚質,看來實在像個大男孩,難以聯想舞台上率領全團萬馬奔騰、彷彿光環加身的樂團首席。

與其說被音樂推著跑,其實是吳庭毓選擇了音樂,好才能又無法被辜負。

吳庭毓從小就極具主見。五歲半,吳庭毓原本向畫家父親吳連敬學畫,偶然聽見其他小朋友拉琴,主動要求學,半年多就獲兒童音樂比賽第一名。業餘也教小提琴的父親看出兒子天分,帶去找小提琴教母李淑德,李淑德一開門原本說「我不收學生」,聽了吳庭毓拉琴立刻改念,讓他就此和胡乃元、辛明峰、陳沁紅等人同屬「牛隊」(都屬牛)學生。

拉琴雖然愉快,國一那年,吳庭毓感受升學壓力,悄悄在爸爸房門塞了張紙條「我不再碰琴了」。爸爸氣得一個月不跟他講話,還是只能接受兒子決定。豈料三年後,吳庭毓想開了:「我還是比較喜歡音樂,不想再在高中被逼三年!」重拾琴後,練習月餘就考上藝專,從此如在天堂,「每天都可以練琴」。

在聯合實驗管弦樂團時,吳庭毓被其他音樂家一句「你又沒留過學,講什麼弓法?」一激,一個月後就赴巴黎馬爾梅頌音樂院就讀,輕輕鬆鬆以最高級班畢業。原本他還想留法,地鐵上偶然遇到來台的法國音樂家,提及NSO正在考首席,吳庭毓從此長駐NSO二十三年。

從年少就屢屢擔任樂團首席,吳庭毓靠的不僅是演奏好,還包括自小就凸顯的從容性格、格局氣度、領導能力。他謙稱自己「不是拉得最好的,只是經驗豐富」,因為年紀稍長、年資久、碰到的狀況多,才比較能說服大家。「若是年輕人帶團,滿座都是老師,要求對方改變,一定被亂箭射死。」

例如要演奏漸強的二十個小節,新手往往一開始就漸強,以致後來無以為繼;又如大片群音,整齊絕對是關鍵,否則必然成災。吳庭毓強調,樂團最注重相互協調,因此近年招聘新團員,他總會提醒各聲部首席,不能只聽獨奏考試,還得注重和樂團協奏效果。「最怕獨奏傑出,合奏時卻不聽旁邊。」

在純音樂表現外,樂團首席還背負讓全團整合、協助指揮、和團員溝通等重任。吳庭毓笑說,也因為如此,樂團首席「人緣一定要好」,關鍵時還必須挺身捍衛大家權益,才能贏得團員信任。「我不喜歡跟人爭執,但該怎麼做時,就得怎麼做。」

樂團合奏時最在乎的精確,彷彿深入吳庭毓的生活。每天一起床,吳庭毓就開始按著時間忙樂團、到學校教課、教學生、練琴……一小節接著一小節,「總是停不下來」,每晚只睡四、五個小時。幸好音樂的美感,也深入他的血液:「事情雖然多,我永遠不急,每件事按部就班來,就能樣樣達成,精神也不緊繃。」就像從容的樂團,才能成就最美的音樂。

他還心懷大夢。「退休後,我想成立青年室內樂團,台灣有很多突出的年輕音樂家,卻得擔心未來,我總想有機會就帶他們上來。」唯一抱歉的是家人:生活全給了音樂,吳庭毓苦笑和孩子小時幾乎沒講到話,簡直是擔任NSO中提琴手的太太李靖宜一手帶大。「太太笑我,兒子看到我都要叫叔叔!」還好現在父子關係已拉近。

「不慍不火,但說出聲就要準」,是吳庭毓的自我形容。曾有人問吳庭毓,「為何你開會常悶不吭聲,但一開口就成了會議結論?」吳庭毓說,或許正因他不急著議論,總要等思索充分再發言,才容易得到大家認同。

就像每回音樂會開始,當吳庭毓和指揮交換好默契,全團都跟著他的樂聲齊步開唱,每一拍都精準打在觀眾心房……那所有樂聲相互交融、織就一片輝煌的時刻,也是吳庭毓最感動的時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