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提琴女傑 ─ NSO大提琴首席熊士蘭

文/何定照

國家音樂廳裡,NSO大提琴首席熊士蘭遠遠走來。她身形挑高、風姿颯爽,一身淨白寬襯衫、腳步俐落,和手上提著的雪白大提琴盒如此相襯,竟讓人錯覺她手上彷彿本該有把大提琴。當她親切招呼,那明朗笑意,又讓人心裡不禁跟著綻開一朵花。

正如她的名字,熊士蘭混合著一種世家女子、豪爽女傑的氣質。她舉手投足間俱見大方,卻毫無架子;那是出身名門,又獨自遊走四海後特有的標誌。

在NSO團員裡,熊士蘭可說經歷最多歷史波濤。光說她出生大陸,歷經文革,又在香港、美國度過多年,1983年才來台,就已讓聞者不可置信;奇妙的是,熊士蘭和大提琴結緣,正和文革有關。

熊士蘭家族原分布泰國、香港,家大業大,父親擁有德國化學雙博士學位。1950年代,父親響應「祖國號召」,禮聘回陸,官拜華南總工程師。然而共產黨當時政策多變,父親忽而受重用、忽而遭貶抑,還曾被關進牢;心灰意冷下,他終於在熊士蘭4歲那年逃到香港,說好再將一家接走。然而政府對熊士蘭一家嚴加控管,父女再會,已是13年後。

讀小學時,文革展開,學校休課,一肩挑起父職的熊士蘭大哥,認為妹妹們不能荒廢學習,要大家各學一樣樂器。熊士蘭父親本就愛樂,家裡滿是黑膠唱片,孩子都學鋼琴;大哥重新分派後,大姊繼續學鋼琴,兩個妹妹改學小提琴,熊士蘭呢?她哈哈大笑:「哥哥說手足中我身材最高,指定我拉原本是他在拉的大提琴。」

說到大提琴,熊士蘭盪開微笑,多年愛戀顯然至今未止。「大提琴是一種很自然的樂器,可以坐著拉、很舒服;音域最接近人聲,最容易打動聽眾;演奏方式也很自然,提起手臂就可拉,不違背人體工學。」

大提琴還是種很群體的樂器。熊士蘭舉例,練鋼琴必須一個人關在琴房,「好孤單」;拉大提琴就常有機會合奏。由於實在太喜歡「團體在一起熱鬧的感覺」,童年和姊妹練琴時,她還會拜託大家在同一房間練,「我們樂器、練的曲目都不一樣,同房練習根本是各拉各的調,但我就是好開心!」四姊妹同房練琴的愉悅記憶,種下了熊士蘭對樂團合奏的嚮往。

文革時學琴有諸多不便,和老師上課,第一件事永遠是把窗帘拉上,樂譜也很難找,還得用手抄。「拉了4年,我只有練習曲和巴赫無伴奏大提琴組曲兩本譜。」唯一慶幸的是,熊士蘭家住大人物雲集的上海盧灣區,「宋美齡舊居也在附近」,政府管束較少。就在這棟兩層樓花園洋房中,熊士蘭完成5年的大提琴學習。

手足之情養成的熱愛群體個性,果真讓熊士蘭走上樂團之路。1974年文革後期,熊士蘭舉家遷移香港,從未唸過音樂科班的她,憑著一首離陸前才拿到譜練習的聖桑大提琴協奏曲,考上香港愛樂樂團。17歲的她不但是團裡最年輕的樂手,還是唯二女生之一,另一位是豎琴手。

兩年後熊士蘭全家跟著父親遷美,當初愛樂的父親,因為認為孩子學音樂都非科班出身,很難跟他人競爭,使出「要念音樂就自己賺學費」的殺手鐗。當年被大哥「棍棒教育」逼著練琴的熊士蘭姊妹,此刻竟都發揮堅韌意志,一路打工、借錢、拿獎學金,完成音樂學業。

曼哈頓音樂院學成,熊士蘭因為愛情來台,1987年成為NSO大提琴首席至今。悠悠忽忽拉了數十年,熊士蘭總也不倦。她形容大提琴是樂團中「協調兩邊融洽的橋樑」,有時負責低音節奏,和低音提琴一起鎮住樂曲底部;有時又以高音域跟小提琴一起演奏旋律,帶動聽眾情緒。可低可高,可柔可剛,因為寬廣所以可以擁抱全部,就像從人生經歷淬鍊出智慧與韌性的熊士蘭。

有時每晚獨自練琴到半夜,熊士蘭總滿心期待翌日和樂團合奏,「自己練比不上樂團一起練效果好」。她形容每場NSO音樂會都有如打仗,大家為了共同理念全力以赴、凝聚力量,「打得成功,那快樂可以延續好幾天,不是錢可以買到的」。例如3月的Elektra,演完簡直虛脫,但聽到樂聲甫落觀眾爆出的熱烈掌聲、看到滿場起立的群眾,「那掌聲好不一樣,我從沒聽過」。她知道,樂團已成功和觀眾融在一起。

能以音樂為生活、為工作、為休閒,熊士蘭笑說,自己實在很幸福,又歡樂自嘲:「竟然有人會那麼喜歡上班,這可好玩吧!」她形容,樂團就是她的充電廠,一到樂團、精神就來,「工作好像在休閒,還可領薪水,多好啊!」這樣的熊士蘭,自然、豁達、圓融,我終於明白,她手下那總能與其他聲部完美交融的琴聲,究竟何來。